卡尔克萨的黑星

呓语(长篇版)第一章

前言:

假设将一个大脑从人体取出,放入一个装有营养液的缸里维持着它的生理活性,超级计算机通过神经末梢向大脑传递各种仿真神经电信号,同时对于大脑发出的信号给予仿真的信号反馈,则大脑所体验到的世界其实是计算机制造的一种虚拟现实,那么此大脑能否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虚拟现实之中?

——《缸中之脑》

  

  

序章

    “请不要……”

    被名为无助的情感紧紧裹挟,她颓然跪坐于地,甚至连祷告都忘却进行,虽然这本也无济于事。此情此景早已逾越了悲伤或是恐惧的范畴,只留下了她近乎僵硬的战栗。

我看到了她的脸。那双眼睛很美,幽蓝掩映着普兰的瞳孔,深邃而清浊不定,明暗幻灭,如同磷火般鬼魅扑朔,却又藏掖着能使星辰黯然失色的光辉。然而她的眼是空洞的,那并非失神所致的漠然,倒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嵌着的蓝宝石眼的诡谲,如同磁石一般吸引观望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靠拢。总会使人想起那守护着通往陌生时空之门的钥匙,足以引发徜徉于异维驰道的遐想。当造访者的目光试图穿越重重封锁禁忌,像拨开层层叠叠纱织的华幔那样,却发现那双眼的本质并不是星空大海,只有空洞,更为莫测的空洞,刹那间将人引向隐匿于虚空中的万丈深渊,疯狂便迅速蔓延,无解无端。

陡然间的毛骨悚然噎住了我的所有情绪。这时,缓缓地,那双眼里淌下泪来,痛苦万分却美丽至极。不,是血,那分明是血!我不曾见过红莲浴火,而那分明像极了盛开在地狱边境的曼珠沙华。我情不自禁伸手拂拭她的脸颊,粘腻咸腥顿时沾满了手。我看见了鲜红色,覆盖在我的手上的鲜红,真实可触,与那飞溅在墙上的、浸润了地板的,一样的鲜红。那鲜红开始流动,横冲直撞,无孔不入,直到我的眼里只剩下鲜红,如同煌煌燎燃的火焰,烧尽残存的活物。一阵恶心的晕眩感席卷了我的全身。我想离开,但这血红色竟开始舞动,旋转,像要吞噬我一般缠绕上来,自手掌至心脏将我紧紧茧缚。

“请不要……”视线模糊,体感消失,耳边只回荡着她晚钟似的幽咽。

第一章:

仿佛于高空漂浮间忽然坠落,触地的安稳感很快取代了失重的不适。当我睁开眼的一瞬,才发现存在的实感是如此强烈。客观来讲,这或许已不算什么噩梦,这段时间使我对这种梦习以为常,以至于衍生了一种病态的熟悉。但我似乎仍有少许作呕的窒息感。事实上,近来我一直状态不佳,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。我时常处于半梦半醒的游离态,每每闭上眼睛,便可进入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但又朦胧的梦境。此刻的我却依旧保持醒时的感觉,比如我能清楚地听见周围的谈话内容,并且我准确地知道我在什么地方,此刻是什么时候。我知道这是梦,回到现实只需要意识的调整,切换,然后睁眼。但仿佛身体一分为二般,我能同时感受梦中与真实的世界,就好像它们注定同生同灭,同源同根。现实和梦境的边界从此开始模糊,时常的乏力又迫使我频繁接触这个状态。这种感觉既奇妙又疯狂,我不知道是不是吃药的缘故了。

但我笃定,今天的我是完全清醒的。我尝试着起身,方才的惊醒如同出窍的灵魂重新归体一般,给四肢五感注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新鲜感。可移动过后,我还是感到了酸痛。不可避免地,我又一次以侧身蜷卧的姿势入睡,而且忘了盖被子。护士小姐曾多次告诫,这样极易引起梦魇,我却总是改不掉这个习惯。很久以前,我是抱着午夜先生这样睡的。

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。隐隐觉得今天似乎有些暖和明亮。我以为我看见了阳光,但一定神,映入眼帘的依旧只是刷白的墙壁无情反射着的白惨惨的灯光。只有这一切将我拉回现实。我此刻正在奥斯维德,而这正是我的病房。墙壁一半的复古砖砌透着孤寂的斑驳,凌乱地贴着便条和涂鸦,另一半则是多次粉刷,白得有些过分,但细看却布满了裂缝的石墙。与石墙相靠的是青底白被的白铁床,被单经过多次浆洗有些发皱褪色,依稀透着渗人的冷意。灰白格相间的地板,看着有催眠室的迷乱感,不过或许本身就是因这个目的铺设的。整个房间的陈设素净单调,以收容所的爱与慈悲为名,却怎么也找不到温馨。正相反,当清一色的暗白镀上日光灯的寒辉,这一切便与圣洁相去甚远了,反倒透出些阴森的可怖来。

我已记不清这是我来的第几天了。其实起初我也像任何刚入狱的囚犯那样记过数,但不久后我昏睡了一段时间,我无法确定是一天还是两天,从此之后时间变得混乱,便索性不记了。奥斯维德的档案上有着各种日期,但谁都明白那可信度仅次于撒谎的魔鬼,就连偶尔所见的剪报,上头的日期也毫无逻辑。许多孩子抱着逃离的心曾尝试过询问护士,她们从不回答这些,她们当然什么都不会回答。事实上,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,为什么要在这儿。我没有疯,这是显而易见的。他们却总嗤笑道,每个疯子都这么说。我希望格蕾丝阿姨能接我出去。的确,她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了。这儿无疑是个牢笼,我讨厌看不到外面的糊玻璃老木窗,讨厌空气中永远散不去的消毒水气味,讨厌这个惨白的地方冷漠古怪的医生护士。但我不得不可耻地承认,我已无形间被迫地习惯了这里的生活。这个刻板、古旧而笨拙的地方总会令人变得行动迟缓。而我如今的生活,不过是整日无所事事地等待被接出去的希望,当一天结束发现希望破灭,陷入怅惘,再起床,再继续等待。这样活着,无非心如死灰麻木度日,在死亡与将死之间无限徘徊罢了。

我今天有些太激动了,若是迪恩医生知道,他不免又要对我进行过度治疗,这无疑是个居心叵测的人。看了看钟,才想起我该去找护士了。她昨天曾说会把药还给我的。

离开床时,我总习惯性回头瞥一眼。我的关注点并非床的正上方那个装模作样的木质十字架——说实话我也算不上虔诚的信徒,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做过的祷告屈指可数——而是床头宽口夹子夹着的我的病历。上面依稀留着涂改的痕迹,那还是我刚来时留下的,那时的我还有反抗折腾的劲儿——全然不似现在,堕落得久了,便与魔鬼定下了契约,即便如今多么令曾经的自己不齿,也全然不觉了。浅色蜡笔涂抹盖不住粗体印刷的标题:

“弗兰·宝儿·达格哈特,十岁,1944年7月25日入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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